一 水鬼勾魂

我叫陆明，出生在河北一个并不算很偏僻的农村。在那里，我度过了儿童和少年时代，直到外出上大学，才算远离家乡。

在十几年的农村生活里，我听过、见过、经历过一些荒诞奇异，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。这一切到我大学毕业，独自生活在城市以后，才有所改观。在城市里，我似乎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些所谓的怪谈。久而久之，我甚至开始怀疑，我幼时在家乡的一些经历到底到底是真是假。

从小时候起，我就不时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，似乎取些别人看不见的，说是便是所谓的鬼怪之流。

比如在上课的时候,我望向窗外, 偶尔会发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,但她的身子是半透明的，长着黑而长的头发，半遮半掩地看不清脸上的表情，头发间一双模糊而空洞的眼睛望着教室里的某个地方。又或者是在晚上买东西后回家的路上，走着走着就会看见路边某处民宅墙根的角落里，蹲着一个鬼祟的人影，走进细看，却发现只有一堆柴火，甚至空无一物，

过了很久我才明白,这个世界上除了谁都可以看见的普通的人和物，还存在着一些只有我能看见“脏东西”。

起初，这些东西对我的生活影响并不是很大，至少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是如此的，因为我能很好地区分它们和真实世界的区别，在我看来他们也只是意外闯入我视线的陌生人，就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，就像一句古文里所说的“鸡犬相闻，但老死不相往来”，直到那个夏天。

农村的夏天是炎热而枯燥的，尤其是上学以后的午休，足足三个半小时，这段时间老师要求我们不能外出，这对于不爱睡午觉且天生好动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煎熬。

于是，我们经常在胡同里大孩子的带领下，绕过村子里老师的“巡逻”，在村子里乱窜，或者是偷偷滴摸到村里的鱼塘，去那里洗澡、摸鱼。

又是一天中午，刚吃过午饭，阿峰就叫上阳阳、大斌、我还有胡同里的几个孩子偷偷的跑出来，不过一会儿，就跑的满身大汗。

“阿峰，我们去干什么啊？”我们围坐在在胡同的阴凉里，讨论着下一步的活动。阿峰是我们这群孩子的头儿，脑子里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。

“我们去鱼塘洗澡吧。”阿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道，“现在的水温应该正好。”

“可是老师不让我们下水啊”

“我妈也说那个大坑不干净，不让我去那玩”

“去去去，老师还说中午不让你们在外面乱跑，逮到要留堂罚站呢，你们咋不听？”说着阿峰站起身子，向鱼塘跑去“你们爱去不去。”我们互相看了一眼，最终还是没有抵过鱼塘的诱惑，向村子里的鱼塘跑去。

村子里的鱼塘是很久之前就有的一处水坑，后来被人为的分成两部分，靠近堤岸边的部分水比较浅，也就是平时我们玩水的地方，不过只是有几米款，然后深度陡然增加，几乎可以没顶两个成年人。

经过一上午的日照，鱼塘里的水温度刚刚好，我们几个孩子到了鱼塘边，脱掉背心短裤，光着身子冲入水里。但是，不知怎么的，我感觉今天的水分外的凉，而且是往人心里钻的那种。

我不由自主地向鱼塘里面望去，就看到一团似人影子在深水区晃动，他长着乱糟糟似水草的头发下，一双因为充血而血红的眼睛，贪婪地看着我们几个。

“哎，我好像看到水里有东西，要不咱们回去吧。”我跑回岸上，对着已经下水孩子怯怯地说道。

“东西？啥东西？”阿峰一遍用脚踩着水，一边看向我，“是鱼么？正好抓起来，回家熬鱼吃。”

“不是，不是鱼！是······”我越着急话越说不利索，伸手指给他们看，却发现那团影子已经不见了“总之，你们快点上来！”

“瞧你那样儿，你要是不敢下来，那就算了！”阿峰见我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，一个转身向深水处游去，“你在岸上傍晚们看衣服，要不一会我们抓到鱼分可不分给你，哈哈哈。”

其他几个伙伴听到我说有东西，就要往岸上走，可又听阿峰这么一说，于是站在浅水里向鱼塘深处仔细地看了又看，却发现什么都没有，哄笑一阵后放心的回到水里。顿时，欢快的笑声打斗声传遍整个鱼塘，让这个燥热的午后也变得清凉起来。

正在小伙伴们闹的欢时，阿峰忽然指着深水区的一处大叫：“那边水草里有东西动！”

小伙伴们顺着阿峰所指的方向望去，只见深水区水下一条鱼形黑影晃动，带动水草，在水中摇曳。

几个孩子当时就愣住了，眼睛直直地盯着深水区，似乎在鱼和深水之间犹豫抉择。

忽然水面上荡起层层的波纹，似乎是大鱼因为水里氧气不足而冒头，片刻水面又平静下来下来。大家都瞪着眼看着水波荡漾开来的地方，呼吸都不敢大声。稍等一会，见没有动静了，阿峰哈哈大笑：“你们怕什么呀？是大鱼呢。”

为了其他几孩子在伙伴面前表示自己的本领，阿峰笑对我们说：“是大鱼呢。我去把大鱼捉上来！”这个提议得到了少数几个人的呼应，顿时有几个水性好的孩子也向深水区游去。

“你们赶紧上来，我看清了，那是一团黑乎乎头发，不是鱼！”我站在岸边，大声的喊道，似乎只有岸上的我看清了，那不是鱼。

阿峰见我如此胆小，连水都不敢下，嘲笑道：“还看见头发了？水里哪来的头发啊！热晕了吧你。”他边说边撑开双手划水，一个猛子潜下去，然后又在不远处浮出水面。

我当时害怕极了，又不敢下水，只能站在岸上直跳脚：“真的是一团头发！我听大人说水鬼在水里就是变成鱼来勾人的。这没准就是水鬼啊！”

我的话还没有说完，深水区那边又响起“哗哗”的水声。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在水面一闪而逝，似乎是发现了阿峰他们，水面下只看到一团长长的如同水藻的头发！

这时，阿峰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，又是一个猛子扎下去，似乎是真要去捉鱼，可是就在他扎下去几秒后，水面掀起巨大的浪花。这次不是鱼，而是阿峰的求救，他似乎是呛到水了，整个脸色变得涨红发紫，他后面的几个人都吓坏了，拼了命的划动双臂朝岸上冲刺，顿时水花打成一片。

但在我眼里，却是那团长长的黑毛迅速冲向兵兵，从他的腰部蔓延而上，卷住他大半个身子。随后，长毛卷住阿峰划水的双臂，向下一拽，阿峰身体顿时沉入水中，他努力地挥舞双臂，双脚踩着水努力挣扎出水面，口里的呼救还没有喊出来，又被拖下去。我们都吓坏了，只能大声哭叫着去喊大人救命。

鱼塘不远处，就是看塘人的房子，听见呼救，连忙跑过来，两个中年汉子脱了外衣跳下水，在阿峰沉没的地方摸了半天，也没有碰到有重量的东西。他们扩大了搜索范围，还是一无所获。而此时的鱼塘里，除了他们两个中年汉子弄出的水波，再也没有其他的异常。

又过了一会儿，阿峰的父母和村长一起赶到，大家从屋子里搬出捕鱼用的渔网，在阿峰消失的地方，一网又一网的撒着，可是除了网上一些水草和大小不一的草鱼，竟是一无所获。大家的心越揪越紧，要是再找不到人，阿峰就危险了。

“只能这样了！”鱼塘主人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，“我去把抽水机拉过来，把水抽到另一边！池塘没水了，就可以找到孩子了。”

说干就干，几个大人搬东西的搬东西，扯电线的扯电线，“嘟嘟嘟”抽水机开启，水面立即形成了一个漩涡，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管道流到对面的小水塘里去。

池塘不是很大，水很快就吱溜溜的流尽了，一底的淤泥露出来。众人傻眼了！居然仍不见不见的踪迹。难道被水鬼吃了不成？可是池底也没有看到长着黑色长毛的东西。除了一些银亮的鲢鱼鲤鱼，跳腾的小鱼小虾，淤泥里再无他物。难道从别的地方里流走了不成？可是这个鱼塘根本就没有别的出水口啊。

大家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鱼塘，在黑色的污泥你摸索，终于一个人大喊道“找到了！”阿峰竟让不知怎么被埋在了污泥里。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阿峰抬上岸，只见阿峰脸上、身上满是黑臭的塘泥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。不过奇怪的是，他的肚子并没有如一般溺水的人那样鼓胀，反而是口鼻里尽是水草。

阿峰的爸妈悲痛欲绝，呼天抢地，可是再也唤不回来可爱的儿子。特别是阿峰的母亲，哭得昏死过去了几次，旁边人马上给她掐人中，才救下一条气若游丝的命。于是众人劝阿峰他爸坚强点，毕竟女人的身子弱很多，还需要他爸的照顾和安慰。

时近傍晚，阿峰的爸妈互相搀扶着，在同村的几个亲戚的陪同下，一步三颤地回家，留下一路低低的抽泣。我们也被各家的大人揪着耳朵，拉回家里，挨上一顿“竹板炒肉”。

我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，但是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，我的恐怖才干刚开始。

转眼到了晚上，白天的经历就像梦一样，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，我始终不能相信胡同里的孩子王就这样没了。

爸妈因为今天白天的事，罚我没电视看，我只好早早地躺倒炕上，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。一闭上眼，脑子里就会出现阿峰在水里挣扎的样子，还有最初看到的水里那双红色的眼睛，这让让我既疲惫又恐惧。我就这样来回的扭着身子，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。

“阿明，阿明！”恍惚间，我听到阿峰叫我的名字，坐起身子，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，天已经亮了，躺在身边的爸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，我穿好衣服，趿拉着塑料凉鞋向屋门口跑去。

外面天已经大亮了，只见阿峰站在我家大门口不远处，笑着向我招手：“阿明，我们一起去玩啊。”

“不行啊，昨天下午我爸刚和我说，这几天我要是敢出门，他就打断我腿！”我下意识的说道，然后手自然地摸向屁股，拉下一点短裤“你看！”

“不愿意去就直说，谁不知道你爸妈从不打人，说瞎话都不会”阿峰向前走了几步，想进我家的院子，却在大门口停住，似乎门口有什么东西档着他，“你是不是把做梦当真了，你屁股上啥都没有！”

我低头一看，果然是一个光滑的屁股蛋，啥都没有。可在我的记忆里，那里应该有我爸的巴掌印，那些红红的印子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火辣辣的。我抓抓头：难道真的是睡迷糊了？

“那你先进来，我去和我妈说一声！”看着门口的阿峰，贪玩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。

“你让我进来的啊！”阿峰脸上忽然带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，抬腿迈过门槛，似乎那阻挡他的东西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消失了“你让我进来的啊！”

“是啊，我让你······”我一边跑向厢房去找妈妈，一边不在意的说。

“阿明！！！”阿峰突然我的身边，他的身上变得湿漉漉的，一把抓住我的胳膊，他的湿冰冷滑腻，就像一条水蛇，缠在我的胳膊上。“跟我一起去玩吧······”

“你等我和······”我回过头，看到是阿峰青紫色的脸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，一阵天旋地转，周围再也不是我熟悉的家，而是白天的鱼塘，我就站在鱼塘的浅水里。鱼塘周围没有已往的鸟蝉叫声，周围安静得让人发毛。

就在我逐渐有害怕感觉的时候，突然看见远处平静的鱼塘中央有一小团水面翻滚了一下，然后又恢复了平静，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我一跳。就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，水面上冒起了一个一团黑色的像水草一样的头发，哗哗的向我站的方向直冲过来，我只感觉到整个身体被一种冰凉包裹住，连手指也都不能动。

我被吓得站在那里盯着它朝我冲来，5米、4米、3米、2米、 1米！就在那团黑影要缠上我身子的时候，我忽然感到胳膊传来一阵灼烧似得疼痛，两眼一黑，失去了知觉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悠悠的醒来，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家里的炕上，妈妈在旁边抹着眼泪“妈？”我想起身，却发现身体像是散架了一样，使不出一丝力气。

“他舅爷，明明醒了！”妈妈见我睁开了眼，激动地从炕沿跳到地上，向西屋跑去。

“明明醒啦？”门帘一挑，我闻到一股浓重的烟油味，一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老头，佝偻着身子走进屋子。他用只剩一根大拇指的左手摸了摸我个头“没事啦，醒过来就没事了。这个孩子就是被东西冲着了，成义，你一会儿背着明明，和我回家一趟，我给这孩子收拾收拾。”

老人的手暖暖的，似乎有一股热气从我额头传遍全身。我恢复了一些力气“舅爷，昨天晚上我梦到······”

“好啦好啦”舅爷打断我的话“你啊，咋啥都敢往屋子里让，下次梦里谁要喊你名字，要进你屋，可不能再让他进了。”说完，舅爷又转向我爸“成义，咱走吧”

“啊！”爸爸来到炕边，背起我跟着舅爷向屋外走去，舅爷住在村子的西面，离我家并不是很远，走了几分钟，我们就到了舅爷家。

这是我第一次到舅爷家，村里老式的土坯房，房子不是很高，只有一大扇向上开的糊着泛黄白纸的窗户，即使开着窗户屋子里也是昏沉沉的。

我们走进堂屋，迎面是一张看不清样子的图，一张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条案上，放着一个写着黑字的红纸牌位，牌位下是一个满是香灰的青花瓷碗。

“成义，你先把明明放到东屋炕上。”舅爷说着，没管我们。而是从条案上拿出三支香，用火柴点燃，恭敬地向图画拜了四拜，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令人安宁的香火的味道。这种味道我只有在舅爷家才可以闻到的味道，多年以后的我四处奔波，闲暇时也喜欢燃上一炉清香，但是却始终找不到舅爷家的那种味道。

“成义，让明明来我这跪下！”舅爷不知从哪抽出一个用破秋衣做的垫子，放在条案前。

自从进了舅爷的屋子，我就感觉轻松了很多，屋子虽然矮小逼仄，却不让人感到压抑。我自己从炕上下来，走到条案前跪下，舅爷就站在我身边，双手合十神情肃穆，口中念念有词。而后，舅爷伸出双手，在香的上空捧了一碰带着白烟的空气，像捧着什么实物一样，在我头上开始绕圈。

在我的感觉里，他双手间的似乎不是空气，而是一种清凉的，重量极轻的沙子，簌簌地落在我的头和脖颈上，然后顺着我的身体滑下去。我的身体随着这些“沙子”的落下，变得越来越轻快，像是卸下来一个很重的担子。

“成义”如是三次，舅爷停下手，把我爸叫到身边“你去买上两道黄纸，晚上10点以后，到鱼塘旁边的十字路口烧了，烧的时候这么念叨念叨，@#￥%￥%……······”后面的话舅爷说的声音很轻，好像不希望别人听到似得。

“行，我知道了，表舅。”我爸用心的记下舅爷的话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，递给舅爷一根。

“哎”舅爷把烟夹在耳朵上，进屋从炕头的笸箩里拿出一根卷好旱烟，点燃后深吸一口，“这孩子命轻！回头别让他晚上出门或者到水塘坟地边玩啥的”

我爸又点点头：“今儿辛苦你了，表舅”说着悄悄地从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，放到舅爷的炕头，没等舅爷说话就背起我回家了。

“爸，我这是咋了？”回家的路上，我趴在我爸的背上，回想着这两天的遭遇。

“记住你舅爷和你说的话，以后没事别瞎跑”我爸没有接我的话茬，而是反复叮嘱我。我不时的回头，看向舅爷家的方向。

这就是我和舅爷的第一次见面，后来，舅爷没事就来我家串门，用烟盒里的锡纸给我叠千纸鹤，然后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，从他的嘴里，我见识到一个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。而我也渐渐地，从别人嘴里知道，舅爷的不凡，他是四里八乡有名的阴阳，也是我们村三大奇人之一。而他的传奇，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。